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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即时看!四十二封来信【番外3】第二节(6)

2023-01-18 20:12:34 来源:哔哩哔哩

2.18

察觉到院门方向传来的骚动时,斯卡蒂立刻警觉地站起,但博士随即做了个让她稍安勿躁的手势。

“什么事?”他听起来淡定得就像在问明早吃什么。

“不知道,但这动静听起来不大对劲,似乎来者不善,或者说已经有人在发生冲突。”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耳朵真灵,不过这里毕竟是武安侯府嘛,想必还是很安全的,你尽可以继续在一旁闲着,休息结束被迫继续上班的只有可怜的我。”

“知道了。”她抱起胳膊,站立姿态也放松下来。

“我看起来怎么样?”刚刚跟着起身下地的博士扯了扯自己制服的衣摆,又捋了两下头发。

“还不是跟平时一样。”斯卡蒂扫了他一眼。

“不会吧,半点都没有显得更像商务人士吗?我们可能要进行更多的正式商业洽谈喔。”博士四处张望了一下,“啧,这公子爷屋里怎么也没个镜子。”

“人家又不是闺中大小姐,再说这里也不是卧室。”

“这种时候就相当期盼凯尔希能赶紧出现了,哪怕阿米娅也好啊,谁不比我更像跨国公司大领导该有的样子呢。”

“难道最主要的原因不是某人明明能做却不想做吗?一天到晚吊儿郎当。”

“这可说中我的心事了,嗨呀,我是真的只想当个矿石病研究员。”

“我还只想当个安坐穹顶之下拨琴记谱的歌手呢。”阿戈尔少女翻了一下眼皮,转身站到仍在试图为自己正衣冠挽救形象的博士面前,“站好别动。”

“是。”他立时乖巧地垂下双手立正。

“……就这样吧,其实表情严肃正经的时候,还是有那么点像样的,要是换套正装会更好。”斯卡蒂整理完他衣领,又顺手拂了拂他制服上的折皱,“全天候裹着这套黑漆漆的壳子,能像商务人士才怪。”

“我贪图它口袋又多又大可以放很多东西嘛,多方便。”博士边说边从胸前其中一个兜里摸出罗德岛的印章晃了晃。

“是了是了,一件外套能顶别人一个挎包,亏你挂了一身杂物还能睡着,也不嫌硌着。”

两人泰然自若地谈笑着,仿佛全然没有听到屋外越来越近的沉重脚步声、间杂其中的金属碰撞声,以及像是某种被闷住的野兽般的低吼,直至书房大门被砰地一声顶开,他们才齐齐回身看往那个方向。

多亏了这道双扇门足够宽阔,仿佛连体婴一般同时撞进来的四个人才没有被一块卡在门上,尤其是在左边那两位身材都相当魁梧的前提下。对眼前古怪景象表现得不以为意的同时,猎人的漠然目光朝来人逐一扫过——名为丁白的乌萨斯壮汉和她一样没什么特别表情,只是专注地牢牢按住旁边那个丰蹄,对方虽比他稍矮着两寸,须发也已星星点点地染了霜,扯破的衣袖底下却可见到肌肉虬结,其虎背熊腰的身材丝毫不输青年人,无怪乎另外一侧需要两人面容扭曲地合力抓紧,方能勉强控制住不让他径直冲向博士。除了如蛮牛一般勇猛直前的姿态,此人显然还极想高声咒骂,但是嘴已被宽胶带贴得死死的,再愤怒的咆哮也只能闷在喉咙中。

“这位想必就是军功卓著威名赫赫的铁蒺藜车大将军,敝人仰慕您大名久矣。”博士笑吟吟地作了一个大揖,“素闻将军早年戍边时一向英勇善战,凯旋回乡后袭爵治军,也是练兵有方,多年来为国家输送人才无数,不愧是百年将门之后。初次会面,本该上前好好见礼才是,然而瞧这光景,敝人实在有点不敢靠近,还望将军恕我失敬。”

“唉呀,老夫本来还想说至少先敲敲门,奈何有人性子始终太急。”在那道人墙背后,万安与他的幕僚不慌不忙地跟着迈步进来。

“咦,万大人,我还以为,车将军与您今晚的演习圆满结束之后,两位应当是在融洽的气氛中携手回城的呢。”

“不错,起初的确可以这么说。”万安拈着胡须,微微一笑,“我这位老哥哥虽说生来脾性暴躁,大事上还算拎得清,经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后,由他亲自向全营广播,称今夜中军附近的小范围骚动乃是事先不予告知的突击抽查式联合演习,我二人再当着众兵将的面,从容并肩出营,一切便尽如博士所料,丝毫没出乱子。呵呵,虽然被抽查的一方因为不知情而并未像我方一样,使用非致命武器,所幸有赖博士的高明指挥,连死亡指标也没用上半个,确实是堪称完美的一场联演。”

“既如此,现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博士也如他一般微笑着,视线在车辖手脚上的镣铐间转了一圈。对方这时已暂停试图挣脱束缚冲向他,也不再徒劳地发出被闷住的叫骂,唯闻其鼻孔间沉重地呼着粗气,瞪得有如铜铃的一双暴突怒目中几乎像要喷出火来。

“唉,说来真教人无奈。”万安叹着气摇了摇头,“博士先前也知道,自从我们侯爷与三公子出了事,此君闭门谢客多日,我几次想与他对话皆不成,今夜仰仗博士援手,老夫才终于到得他帐中与之见上一面,又费了一番口舌,方说得他回来共谋大事。”

“孰料,这老牛一辈子脑筋死硬,老夫的一片苦心,以及极富诚意的合作方案,全叫他瞧得一文不值,无论如何谈不拢,着实令人伤心。因此老夫实在无计可施,最后不得已还是拿出了博士的下属提供的那段视频,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他这座火山便喷发了,若非如此相制,你我此刻哪里还能安生说话?恐怕连这屋顶都要被他掀翻过来。唉,本来好端端的兄弟间和气相谈,最后闹成这么个难看景象,怎能不让人扼腕叹息?”

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怎么还有人能恬不知耻地自称异姓兄弟?冷眼旁观的斯卡蒂听到这里,心下不禁暗暗皱眉。虽然联想到出发之前看过的那些背景资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在明争暗斗中长期被压制的一方终于反杀后的那种心情,可是,看着得意洋洋的万安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冷嘲热讽地刻意折辱这位虎落平阳的老将军,她心里仍不免生出几分怜悯。唉,博士也是,为什么非得故意一唱一和地配合着让他耀武扬威呢,真不知那人到底在想什么。

“噢,这话倒提醒了我,昨晚请您这边安排送信给敝司员工后,一直顾不上再过问,不知他们的工作成果,大人您可满意?”博士像是十分好奇似的扬起眉毛。

“满意,满意,而且佩服至极。”万安说着朝一旁的部下点点头,“无咎,拿出来让博士也瞧瞧。”

“是,老爷。”领命的黎博利随即取出一部大屏便携终端,朝他们展示所播放的视频。

“……不要——不要啊!你们别、别过来!娘……娘!救命、救命啊——!我再也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爹爹——救我!呜啊——爹、爹爹——快来、快来救……呜呜……”

光线昏暗的画面中,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年纪的小丰蹄一番连滚带爬后,最终衣衫凌乱地瑟缩在一个周围污渍斑斑、很像是早已染过不少血迹的角落里,惊恐无比的脸上涕泪横流,背景里还隐约可听见几声狞笑。

“嗬嗬,效率还不错,回去可以考虑加奖金。”博士绽开笑容,“有劳曲先生收起来吧,再播放下去,丁兄他们要费的劲就越来越大了。”

这话不假,在曲无咎拿出视频的一刹那,车辖便猛然间又开始了更为暴烈的挣扎,连丁白那铁塔一般的身躯都被带得挪了一点脚步,尽管合三人之力仍然可以按住他,但看上去也是岌岌可危,相当勉强。

“车将军,我十分理解您此刻的心情。”博士的平静与五米开外在拮抗中纠作一团的四人形成了鲜明对比,除了说话和微笑,他连面部肌肉都没有半分多余的动弹,语气也是极为从容。

“我猜,您现在最想做的事,便是冲上前来,用您的手铐,将敝人敲个脑浆迸裂——或者,拿铁链绞住脖子,看我慢慢咽气也行?毕竟咱们今晚才见第一面,我也不能过于自以为是地妄加揣测,对吧。”

“但是呢,不论您想做什么,容我毫不谦虚地指出一点,哪怕丁先生他们不慎手滑,您在进入我身前两米范围内的那一瞬,也会被我旁边这位好姑娘出手压制,并且我敢担保,您绝无半分机会。不过,我早前其实刚跟人家说过可以闲着不用工作,真要发生那样的事,不仅显得我食言而肥,而且又得付加班费,还望您能体恤一下敝人呐。”

“将军,您统兵多年,实则应该非常明白逞匹夫之勇毫无意义,能否达成自己想要的目标才是关键。当然了,心系爱子,关心则乱,这点大家都很能理解,但正如贵国老话所言,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劝将军还是先省下几分气力,不必做一些除了泄一时之愤以外,并无半点实际作用的无谓之事,大家不如继续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谈怎么合作,争取在友好协商中尽快取得共识达成一致,您看如何呢?”

“罢啦,博士再怎么苦口婆心,只怕有的人也并不领情。”一旁的万安接话道,“说了半天闲话,老夫郁结心头多年的这口恶气暂且也出得够了,是时候谈些更重要的正经事。”

“我刚才正想问呢,两位大人不是要共商大计么,其中一人口不能言,这还如何商谈。”

“博士不必明知故问地说笑了,唉,其实老夫本来也不想这样,只是锁住他以防其暴起伤人便罢,奈何此君被阿丁他们制住后仍不老实,一直吵骂不休吼得震天响,此时天色犹未亮,府中众人除了当值者外大都仍在安眠中,若是就那样带着他一路聒噪过来,岂非扰人清梦。”

“说得也是,好在此间僻静无人,便让车将军畅所欲言何妨?谈判总归是要开口才能谈的嘛。”博士微笑道。

“谈判?只怕他此刻唯有破口大骂。”

“人之常情。不过,两位大人要在这场风波中实现利益最大化,始终还得继续商量下去才好解决问题不是么。”

“未必。”万安扫了一眼不再继续试图挣脱束缚的老丰蹄,略微勾起一侧嘴角,“老夫起先确有不止一套方案在心中悬而未决,但今晚之事让我看到,真正值得考虑的只剩下一条路径,也是老夫心目中的最佳选择。”

“万大人选定的路想必是极好的,但不知车将军怎么看?”

“他怎么看已不重要,这头冥顽不灵的固执老牛,既然他非要将我的好意弃如敝屣,我与他还有甚可谈。”

“不管怎样,还是先容敝人听一听车将军的说法吧,所谓知己知彼,或许这对我今后的更多工作亦有裨益呢。”

“没有那个必要了,何况,如今他除了满口污言秽语还能有何说法,博士难道很想听他如何咒你么。”

“您就把这看作是敝人的小小好奇心吧。”博士满脸堆笑道。

“嘿嘿……博士,你也着实是……也罢,人都已经见着了,若不顺便让我这位老哥哥喷上几句,只怕——他到死亦不能瞑目。”万安冷笑了一声,朝身侧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畜生!你们这帮畜生!”

车辖的咆哮仿佛带着气浪,震得刚给他撕下封口胶带的曲无咎都不由自主地连退了几步。或许是先前已在博士的风凉话里认清了客观形势,他暂时没再费劲尝试挣脱丁白等三人的大力钳制,但在高声怒斥中须发皆张的气势,仍使得他看起来像是一头正在冲锋的凶兽。

“一群狼心狗行之徒,干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还有脸在我面前惺惺作态,简直寡廉鲜耻至极!姓万的,我只恨自己几十年来瞎了眼识人不明,错估了你底线,早知如此,我当时就不应听信你的鬼话,该在营中直接与你同归于尽,一块到阴曹地府里再跟你见个高低!今日不慎落入你陷阱,算本将认栽,要杀要剐由你,且让你得意忘形,须知他朝报应不爽,你必定不得好死,下场惨似我千百倍,死后亦戮尸枭首!你如此倒行逆施,累得万氏世代忠良皆因你而蒙羞,待你命丧黄泉之时,看你有何面目去见你列祖列宗与唐家历代先主!”

“等等啊,等等,容我冒昧插一句,今晚这场劫营演习虽然可能显得无礼了些,但说到底还是由于将军您早先一直拒绝对话,万大人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好在最终两边都没人伤及性命,真不枉我呕心沥血地与曲先生下了半天棋。他劝你回城慢慢磋商,亦不过是为了避免久在营中易引人口舌,多有不便。”博士笑着插话道。

“至于令郎的人身安全,您也大可不必担心,最起码我可以保证,小少爷此刻还是好端端的,只要将军能与我等合作愉快,顷刻间便可回府阖家团聚哦~”

“——住口!”车辖的暴喝有如平地惊雷,震得屋里每个人耳朵里都嗡嗡响。

“贼杀才,你莫以为本将只骂万安,不先骂你皆因你这贱种根本不配排在首位!什么制药公司,我早知能与感染者搅到一起的不会有好东西,果不其然是个面无四两肉的奸狡小人,一切尽是你毒计,我恨不能生啖你肉,将你剥皮抽筋,碎尸万段!禽兽不如的狗贼,你为虎作伥,与这姓万的沆瀣一气要将本地搅得天翻地覆,未能尽责守土是本将失职,不必你们动手我也当自刎谢罪,但有一点你失算了,休道拿住我儿便可要胁于本将,既已落入你们手中,那是他命该如此,我只当从来没生过!此刻便任由尔等猖獗鼠辈宰割又如何,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兽行,天理亦不能容你!眼下你沾沾自喜跳得欢,日后必遭天灾轰顶,教你周身遍布源石,受那病痛蚕食之苦,呻吟千日方死!”

“你看,我早说过,他此刻除了咒人,哪里还会有别的话。”万安提起嗓门,在车辖持续不停的骂声中对博士高声说道,“消遣了这半日,博士是否可以结束你的休息放松,与老夫谈些要紧事?”

“大人您误会了,我并非单纯想借将军寻点乐子,更主要的还是,您想做的大事,没有他的首肯与帮助,怕是不好办呐。”博士也提高了说话的音量,但语气里仍带着一股子优哉游哉。

“我说过了,未,必。”老佩洛一字一顿地说道,斜垂的眉毛动了一动,“现在我有了新想法,可以跳过他去做。”

“愿闻其详。”

“有这老匹夫在此哓哓不休,你我怎生说话?阿丁,带他出去!”万安皱眉道。

“且慢且慢,大人听我一言。”博士连忙举手制止道,“虽然还没听您详细解释何谓新想法,不过或许我已猜到了几分,依我浅见,此计虽好,风险毕竟还是高了些,做起来也过于麻烦,稳妥起见,有些手脚能免则免,上上之策始终还是,劝车将军与您携手共赢。”

“说得轻巧,你劝一个我看看?”万安嗤笑道。

“所谓事实胜于雄辩,不如且让车将军在旁边看着,然后万大人再与我细细阐述您的好主意,或许将军慢慢也会冷静下来,选择更理性更合适的道路呢~”

“博士既然坚持,那便如此罢。无咎,再把他嘴封上。”

“哎哎~那样不免过于粗暴,实在有伤和气,而且丁先生他们一直要拉住车将军不让他冲动行事,也太辛苦了。”博士微笑着接道,“敝人倒有个更好的提议。前次我们的医疗小队离开时,队里的全部装备器械药品未及带走,都还留在此处,其中就有一个野外便携紧急手术箱,内有一些外科操作所需器械耗材和药物,包括肌松剂,不妨取来给将军用上一点,好让大伙都省省劲,得享清静,而他也可更加集中精力地细听我们讨论,没准听着听着便回心转意了。”

“呵,要这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老牛回心转意,难于登天。”万安略一沉吟,“不过——也罢,只要能让他安静下来,如此亦可,依你意思便是。”

“大人明鉴。我要的箱子大约是这个体积。”博士边说边比划了一下,“箱子外观是银白色,镶着绿边。按照我们外勤队员的工作规范与习惯,由于小队近期都驻扎在此地,无须外出,那么应该会摆在装备存放处的最上层,贴有代表野外用品的树林标志那一面朝外。”

“嗯。无咎,着人取来。”

“曲兄等一等。”博士又叫住了刚掏出通讯器的曲无咎,“巡回医疗队装备为数不少,大小相近的类似箱子有好几只,各有不同标记,一般也都放在一起,万一通讯那头的人没听清描述,匆忙之下拿错了,岂不误时误事,曲先生办事最为牢靠,唯有辛苦您亲自跑一趟了。”

“……”万安眉间又稍微抽动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对正在等他示下的随从微微颔首。

2.19

刚刚过去的近半小时里,正如书房中回荡的只有一个粗豪嗓门的洪亮骂声,有一团浓重谜云也始终盘旋在斯卡蒂心头。

博士方才说来说去归根结底全是为了拖延时间,这点很好理解,毕竟他已将这个意思包装成了无痕迹的情话,向她明白无误地传达过。斯卡蒂所费解的是,他怎么就能笃定,对方会被他牵着鼻子走呢?被识破了怎么办?再者,既然车辖都与万安撕破了脸,情绪又如此激动,那万一人家在最开始就直接嫌麻烦不带上这个俘虏,博士还如何借题发挥?啧,这一路的疑惑实在太多了,真想找张纸列个清单,事后逐一问问他。

不过,抛开这些疑问不提,眼前景象其实颇有几分滑稽。盛怒的车辖看样子已放弃了无谓的肢体对抗,而是决计要把握如今这仅有的反抗方式,将他现在恨之入骨的仇敌们骂个狗血淋头,图个痛快。有意思的是,虽然他已滔滔不绝地骂了这么长时间,新意却仍是层出不穷,少有单调的重复,听得她到后来简直想要夸赞一下炎国语中丰富的骂人文化。

博士没准也会这么觉得,至少不管车辖骂得多难听,他始终面不改色。虽则身为被痛斥对象之一,这个即使没戴面罩也总教人看不透的兜帽人却一直笼着双手笑眯眯地站在那里,任由对方唾沫星子飞溅也安之若素,仿佛自己只是个围观路人。

然而万安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尽管起初博士声称左右要等曲无咎回来、不如先让车将军一吐为快、正事迟些再谈不妨时,他还皮笑肉不笑地与博士互戴高帽赞其胸襟气度,但是作为另一个被人花样百出地辱骂了半天的主角,听了这么久,老佩洛的眼中还是渐渐现出不豫之色。

“好了好了,子仁兄,你想见博士,非要看看是谁叫你栽的这个大跟头,老夫原本不必费这个事带你过来,念在相交一场的份上也遂了你的愿,可是骂了这半日你不累么,歇歇何妨。”在屋内众人沉默地欣赏了快三十分钟的单口秀之后,书房里总算响起了第二个声音。

“无耻老贼住口!纵然我此刻手足受缚不得动弹,心中也早与你割袍断义,没脸没皮的贼囚根子,你再无资格与我表字相称!”怒发冲冠的车辖猛地一甩头,咬牙切齿地瞪向万安。

“别这么说,以敝人的旁观者视角来看,万大人实可谓仁至义尽,毕竟他所占的赢面都那么大了,却还愿意向您提出精诚合作的提案,这难道不是看在多年手足之情的份上吗~”博士悠悠地插话道。

可真能拱火啊,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虽然面上漠然依旧,但斯卡蒂心里已实在有点想笑,并且不禁有些同情另外两个突然又得发力拉住俘虏的卫兵。

好在,曲无咎恰在此时抱着博士所描述的箱子匆匆归来,这意味着两名可怜的卫兵只要再坚持一小会儿,应该就能解脱了。但是,毫无疑问这亦是他们最难熬的时候,因为在博士挂着像是享受猫耍耗子过程一般的残酷笑容、刻意慢条斯理地取药配药时,车辖当然在继续进行他截至目前最为猛烈的奋力挣扎,只是在卫兵们的拼命努力下,他始终未能成功,但为了保险起见,斯卡蒂也已朝博士身前挪了一点脚步,冷眼逼视着对方。

“歇一会儿吧,车辖将军,这是为了您好,真的。”终于,博士准备好了他要的东西,摆手示意斯卡蒂不必亦步亦趋地跟着,然后便举着注射器,施施然地朝愈发凶暴的老丰蹄走过去。

“啐——!狗彘不如的下流胚子!”

博士无动于衷地注视了几秒刚被生拉硬拽着后退了两步的车辖,接着抬起空闲的另一只手,用袖口在脸上慢慢地拭了两下,顺便拉起兜帽,但是想了想,又微笑着绕过了丁白壮硕的身躯:

“算了,我还是到将军身后操作更方便。”

“不错——!唾面自干的卑鄙小人,你原是只配站在这个位置!净会背后捅刀的卑劣东西!若是正面堂堂对阵,本将惧你何来?你——”

他的声音消失了,起效极迅速的药物阻断了神经传导,使得他无法再自主控制全身肌肉,连眨一眨眼都办不到。

“本该给您再加个呼吸罩确保供氧,不过那样又似乎有损您的威武气派,好在将军身强体健中气十足,料想无碍。”

博士拿着空了的注射器,转回到车辖身前,朝他又笑了笑,现在那双满布血丝的环眼里,除了极度愤怒,还透着难以置信的屈辱。

“总之,先到那边坐一坐,休息一阵怎么样呢,我看三公子屋里这张椅子应该还挺舒服的。”

“总算肯安静了,嗯?”万安鼻子里哼了一声,走到刚被架着塞进扶手椅的车辖面前冷笑道,“为了给你留几分面子,有些话老夫本没打算说出口,不过现在想想,倒不如跟你讲个清清楚楚,教你口不服也心服。”

“老匹夫,休要在此咒天咒地怨天尤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全然是你咎由自取,你至今还未明白么。如今你只知怪我背信弃义,当初不但自己把肉吃光还屡次连口汤都不给兄弟剩下时又作何说法?你的军士是人,我的警员便不是?好,就当是你身在其位无可奈何,但是纵使你抢到了最大的蛋糕,难道又能分配得很好么?”

“你道我偷袭于你,斥我卑鄙无耻,怎的不想想,若非二三十年来你独断专行、一碗水叫你端得都快洒了一半,我又如何有隙可乘?是谁给我布防图?是谁切断你通讯?博士的指挥固然天神下凡,但倘若没有一早对你心生怨怼的那些内应,老夫怕是也见不着你的面。你如此刚愎自用任人唯亲,我劝你换一换血还劝错了么?”

“话又说回来,即便你不义在先,我起初也没想着待你不仁,梁信宁的底牌详情如何,至今无人知晓,唯有一些奇怪的小动作可证明其存在确凿无疑,这一点你我都早已发现端倪,只是苦无进一步情报。老匹夫,你自恃车家势大,便想以逸待劳,等着朝廷自动将这座城恩赐于你?做梦!怕不是待到老侯爷咽气那一刻,他便亮出杀手锏,教你竹篮打水一场空。若非合我二人之势,怎有把握斗得过那口蜜腹剑的梁胖子?”

“也罢,我原先确是诚心诚意,想与你兄弟齐心,共分一杯羹,奈何你始终蛮不讲理,将我视若无物,那便休怪我无情。言尽于此,你且在旁瞧到最后吧,老夫必将让你死也死得甘心。”

说完这番话,他刚转过身来,便听得房中啪、啪、啪地响起了几下有节奏的拍掌声。

“哪怕多年来饱受委屈,万大人仍是如此心念旧情,实在感人至深。”刚刚放下巴掌的博士悠然自得地坐在软榻边上,笑嘻嘻地说道,“啊是了,敝人自来体弱多病,适才站得太久有些头晕,又不好打断您与老兄弟叙旧,未及请示便擅自先行坐下,恕罪恕罪。”

“无妨,行大事者不须拘于小节。”话虽如此,万安语气里却有着不加掩饰的冷淡,“当务之急,还是谈谈我们的进一步合作。”

“正是正是,大人请上坐,我再烧一壶水,借花献佛如何。”博士往他对面的座位伸手请道。

“不必了,老夫不似博士福泽深厚,没那闲心与你对坐品茶。”

眼看着万安的眉头几乎要拧到了一起,斯卡蒂不由得相当好奇,他怎么能对着越来越过分的博士忍到现在还没发作。

此外,对方显然也毫无就座的打算,而是走向书桌旁,瞧了一会儿还摆在上面的残局。

“博士的指挥艺术着实令人惊叹,即便不是奇袭,这老匹夫全军上下亦无人能及。嘿……若非不能惊动朝廷,真该让你们再正面对决几场,看他自取其辱。”

“承蒙您谬赞,敝人愧不敢当。”

“不必过谦。单刀直入地说,老夫想让你接着参与我的后续计划。”

“洗耳恭听。”

“……”

距离万安说完最后一个字已经足有三分钟,博士仍沉默地把玩着手里的空茶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仿佛沉思未已。

“事不宜迟,老夫需要博士即刻答复。”万安轻咳一声,用指间拈着的棋子敲了敲桌面。

“嗯……容我直言不讳地再确认一下,大人现下首先想要的,说穿了还是将那几个军中要职都换上自己的心腹,对么?”

对方嘴角稍向下一动:“……不错。”

“唉,这可不是图穷匕现了吗……”

“你我明人不说暗话,既然利益方向一致,又何须粉饰?”

“嗯……且不说之后的下一步棋如何,光是眼前这事,难啊,难办得很……”

“若得博士鼎力相助,加上老夫自己的手段,如我方才所述,可以办到。”

“诚然,赢面不小,但风险也很大。”

“老夫晓得你话里话外的意思。”万安再次微微撇嘴冷笑,“高难度,高风险,自然该有相应的高回报,博士也不必再大兜圈子地抬价了,你有何期望,尽管提出来看看。”

“万大人说话真是爽快,我有时确实过于啰嗦了。哎呀,做了这么久生意,一个小公司,对着那些趾高气昂的大人物小心翼翼地试探惯了,见谅见谅。似您这般礼贤下士的胸怀,实是难得一见。”

小心翼翼?您都快蹬鼻子上脸了。若非长年挂着冰山面具习惯成自然,斯卡蒂简直要担心自己方才那一瞬会忍不住代对方翻一个白眼,只不过她的感觉仅仅是好气更好笑,而对面的老佩洛则是真的已然脸色铁青。

“呵,可以想象。既然如此,依我看博士就该索性换个工作环境,届时你所能得到的,远不止单纯从商可带给你的利益。”

“您都把话说得这般明白了,我若再绕弯子,也的确太过不知进退。”博士嘿嘿一笑,“那么我就开诚布公地问一句,大人要我做些什么,又愿意为我开出怎样的价码?”

“博士有如此大才,却仅仅屈身于一家小小制药公司,时常要为些许蝇头小利与那等庸人周旋,实属明珠暗投,不若长期留在直绛为我出谋划策。至于回报嘛——贵司的财报老夫虽然不可能看到,但亦可从旁推测一二,罗德岛的运营状况即使目前大抵还算健康,然而不客气地说一句,也就仅限于此了,博士若不早日另择高枝,终将为其所累。而直绛虽说算不上什么大城市,表面上看,固然比不得那等工商业发达的新兴城市,但是胜在一手长期稳定,况且国内经济排名不过是以一城而言,实际哪怕是这片大地上最贫瘠的城邦,挤出一两滴油落在个人的头上,都足以使其一生受用不尽。”

“最重要的一点,博士应该也很清楚,有些东西哪怕坐拥万贯家财也未必换得来。莫说以老夫的家底相较,即便是财力远胜于唐家的富商,你道我们侯爷见得少么?那些庸俗暴发户,在外面或许还能颐指气使,进了直绛城,到得武安侯面前,照样要个个毕恭毕敬,大气不敢出。博士,老夫向来喜欢爽快,这便直接给你交个底:我大炎自有国情在此,若说贵族的名头,一时半会怕是给不了你,但是,只要你肯做老夫的这个军师,那么待我大功告成之后,你便是本地当之无愧的二号人物——更准确点说,至少是隐形二号人物,无名但有实,相信以你的头脑,绝对能认识到这份实惠而不会计较那些虚名。更何况,倘若你当真在意,假以时日,老夫亦有把握为你慢慢运作到一两个明面上的头衔。”

“……喔~除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但凡踏入本地者人人皆得高看一眼的地位吗?确实是非常优厚的待遇。说实在话,我刚才问那一句不过是出于好奇,可没指望过自己真能值上这么一个大价钱。”博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地回道。

“老夫求贤若渴,这份诚意已经摆在台面上,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唉呀,这正是我的为难之处——您一上来就给了个底价,不就叫我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你什么意思?”一直紧盯着他的琥珀色眼睛眯了起来。

“我说,大人如此诚意满满,听得敝人惭愧万分,要拒绝起来也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呀。”

“……刚才便说过了,老夫不爱讨价还价,你还待怎的?”

“哎~~~”博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话太过无礼,着实叫人难以启齿,但是——都被逼到墙角了,不说也不行呀~正如俗语所言,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大人开出的条件固然优渥,奈何并非敝人所求,又怎么能谈得上接不接受。”

“你到底想要什么?但说无妨。”脸色阴沉的万安语气愈发冷峻。

“这种事情默默去做也就罢了,非要宣之于口其实还让人不免有点害羞呢。”

“博士,老夫的耐心并非无穷无尽,劝你凡事须有个限度见好就收,休要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再抬个没完,那你不如直接越过老夫前头去吧。”

“是是我知道,您都给出十二万分的诚意了,我若再不识好歹那简直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可问题是,即使我将自己内心真实想法坦诚相告,大人您亦有九成十不会相信呐……”

“——说!”

望着早已完全不打算遮掩怒气的老贵族,兜帽下的那张脸多维持了几秒原先不动声色的沉稳——继而绽露出一个较对方上次所见更为张扬的笑容:

“我只想安安稳稳研究矿石病呀。”

2.20

屋子里刹那间静得有如死寂,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似乎消失了,包括角落里瘫坐不动的车辖。霎眼间的真空过后,才听万安沉声开言:

“什么?”

“我说,我真的非常希望自己能单纯做个天灾与源石领域的研究人员,弄清楚更多矿石病背后的奥秘,闲事莫理,只知医病救人。”

“……你想要怎样的研究条件?直绛固然向来没有这方面的学术氛围和底蕴,但这种事说到底还是用钱堆出来的,只要能得到足够的资源倾斜,日后未必不能有。”

“唉唉,您画的饼这么大,叫人还怎么开口说吃不下?”博士慢慢敛起笑容,又十分无奈似的摇了摇头。

“或许敝人方才表述得不够清楚,我想要的,所谓闲事莫理,便是一心专注于数据图表报告之类的东西,除了偶尔实地考察以外,直可住在书桌前,无须过问其他一切事物的意思。当然了,这片大地哪里能有那种真正让人得享安宁的世外桃源呢,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也只能存在于幻想之中罢了,无论身在巴别塔抑或罗德岛,终究还是时常不得不分神处理许多并非我心所愿的俗务。毕竟世情险恶,又还得跟我那几位好伙伴一块,扶老携幼地尽力拖着一船人,生存压力大呀,有什么办法。”

“不过,怎么说呢,既然身属这艘舰船,它上面又搭载着我愿意为之努力的理想,那时不时为之做一些违心事倒也值了,没什么可抱怨的,世事不如愿者常八九嘛,只看一二便是。总而言之,身为罗德岛的博士,麻烦事再多,至少还在可接受范围内,但若说到要卷进什么地方权势斗争,帮哪边不帮哪边之类的,咳,那敝人端的是兴趣寥寥,恕不奉陪……”

“够了——!”万安终于打断了他的口若悬河,“你天花乱坠地说了这么多,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我早说什么来着?坦不坦白实则并非重点,重点是哪怕全说个一清二楚,大人您也肯定不会相信。”博士摊开两手道。

对方径直瞪着他,眼周紧绷着的肌肉清晰可见地微微抽动,但博士对此视若无睹,转而拿起手边茶壶晃了晃,然后直接对着壶嘴仰脖啜了两口内里仅存的茶汁。

“唉,自己胡乱泡的,比起适才曲兄所沏的实在差得远了,迟些真的应该寻一位茶道高手,认真拜个师才行。”

“……博士,你若自恃有几分才智,奇货可居,便想戏弄于我,那将是大错特错。”

“没有,没有,说不上戏弄吧,绝无那种恶意。只不过我本性不喜拘束,迫于生计不得已才扮出那副人模狗样,几天下来也实在有些累啦——哎,这不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那种,违心俗务嘛。囿于本人能力上限,一次能连续支撑的时长,大概就这么多,再往后便撑不住了,假使言语间多有得罪,就当是为我们那几位无端遇上飞来横祸的干员讨回的精神损失费好了,一来一回,两相抵过,公平交易,互不拖欠。”

这老贵族恐怕活了大半辈子也做梦都没想过,会有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对他这般大放厥词,要不他怎么一时呆在原地作声不得,任由博士在那絮絮叨叨越说越不成话呢。不过,在旁看了半天戏的斯卡蒂并不打算费神去操心,像这样的捋虎须行为最后该如何收场,因为她相信那种问题博士早就考虑好了。诚然,无论暂且隐忍不发或是不禁勃然变色,对面毫无疑问个个都已怒火中烧,尤其丁白的眼神已经像是要吃人——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反正她还站在博士身前。

“唠叨完了吗?”听到此刻,万安似乎终于从匪夷所思的震惊中醒过神来,恢复了那副压着嗓子不怒自威的气势。

“嗯嗯,也差不多了,就这样吧。反正说一千道一万,无论大人您未来计划如何,我都既没兴趣也没能力掺和,您还是另请高明吧,咱们两家就此别过,买卖不成仁义在,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朝有缘再会。”博士兴高采烈似的回道,还轻快地点着头。

“现在对于老夫而言,你的真实想法究竟如何,就跟车辖那老顽固一样不重要。你要胡诌什么那也由得你,但你将要做什么,恐怕便不是你自己能说了算。”万安冷笑了一声,“博士,你难道真的觉得,既已蹚了这滩浑水,还能轻轻松松来句恕不奉陪,就拍拍屁股走人吗?”

“贵国有句民间俗语怎么说的来着?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噢好像还不止一句,什么强扭的瓜不甜之类的,当然这些东西大人比我清楚得多,我就不费劲继续搜肠刮肚了。”

“看来老夫对你真是客气容忍得太久,教你有了太多错觉,我再问你一遍,这摊活计你接是不接?”

“不接。”博士干脆利落地回道,再无半个多余的字。

“那么休怪老夫不留情面。”

“若您指的是像车辖将军所享有的那种情面,不留也罢。”

“好,很好。”万安轻轻一拍手,“进来!”

一队卫兵鱼贯而入,在他们面前一字排开,人人手中弩已上弦。

“一,二,三,四,五。咳咳,我感觉斯卡蒂受到了冒犯。”博士笑出了声。

“屋内空间有限,博士又始终坚持缩在那个角落里,只给我们留下一个正面射击角度,因此这几位实际只是进来作为一个象征信号的,真正的交叉火力在外面。”万安也像是正在与他把酒言欢似的呵呵笑了几声。

“两位看样子都处变不惊啊,尤其是耳力非凡的斯卡蒂小姐,应该能察觉到这座房子、这整个院子都正在被团团包围吧。”

“您能听到我俩的私下对话,同样称得上耳力非凡。”

“老夫也不瞒你,无咎是我最得力的秘密情报官,他发动源石技艺时,可以在一定范围内监听到你们说任何话,包括常人共处一室都难以察觉的耳语。因此博士不必再费神尝试玩弄什么小花招,哪怕你现在真能设法给你的部下暗中传达什么指示,也已然翻不出老夫手掌心,劝你还是老老实实与我们合作,方为上策。”

“大人您这是打算欺我寡不敌众,非要强买强卖了啊。”博士仰天叹了口气,“哎,刚才的典故成语卖弄得太早了,眼下这才真的叫图穷匕现呢。”

“先礼后兵,最终导向哪条路,都是你自己亲手作出的选择。”

“您用武力威胁逼人就范,想得到的却又是人家的谋略头脑,就不怕我虚以委蛇假意应承,然后实则暗地里给您挖个大坑埋个雷嘛?”

“闹得鱼死网破对你有何好处?更何况老夫这张网,岂是你那点小伎俩便可轻易撼动的。别以为仗着几分小聪明,名义上赢了一场小战斗,就有和谁平起平坐同台竞技的资格了,打败车辖的归根结底还是老夫,不是你。哼,不错,你和你手下那些干员,都是一脉相承,偶尔也会蹦出那么一点能让人头痛须臾的鬼主意,但是光凭你们那些街头混混一般的生存之道,翻得起多大的水花?”

面对着一排寒光闪闪的锋利弩箭,以及他们身后的万安这一番侃侃而谈,博士左右转了两下眼珠,暂时地沉默了,一手半握着空拳搁在自己紧抿着的唇边,像是要掩饰他一时的无言以对。

“还要思索什么对策,嗯?唯今之计,还是乖乖认输,照老夫意思行事,我仍可保你锦衣玉食逍遥过活。但你若当真一意孤行不识抬举,老夫碾碎你如踏蝼蚁,休道旁人离了你便不能成事,在我,这至多不过是赢一分与赢十分的区别,在你,则是一念之差满盘皆输,连同小命一块赔上。”

“啊,嗯,其实我刚才倒也不是在琢磨什么新对策,只是在想另外一些事情——嘶……”博士在沉吟中换了个更闲散舒适的坐姿,左肘放在小桌上支着脑袋,另一手曲起指节慢慢地敲着搁在身旁的罗德岛制式外科便携箱。

“到这时候还要装模作样?想来终究是该怪老夫自己,这几天对你着实过于厚待了,你若还想见识更不客气的场面,尽管直说。”

“不不不,大人莫急,我认真的没开玩笑。”博士连忙收回右手摇了两下,“我是在想啊,如何才能比较委婉地提醒您,假如您觉得自己已经想出了一个绝佳的计划可以对付别人,而不巧这个您要制住的对象,又是您原本想用来补充己方智力短板的,那您可能真的需要回头再考虑得全面一些。”

“呵呵,当面嘲弄远强于己的对手是你的什么兴趣偏好么,博士,你这种输人不输阵的精神倒有些值得钦佩。”万安不怒反笑。

“是,你尽可以在棋盘上把我的一整个参谋团都杀得片甲不留,老夫承认他们所有人的头脑加在一起也不及你一个,但是在绝对的力量优势面前,一切计谋都是徒劳,现在这里不是棋枰上那种对阵,只有一枚棋子的时候,老夫倒也很好奇你要如何翻盘。”

“没错没错,就像民间武术打擂台时评述里常说的嘛,一力降十会,这话其实我挺认同的。”博士也和他一样笑了起来,“绝对的力量,大人说得好。”

然后他看向了一直虚倚着小桌边沿、抱着双臂闲站在自己侧前方的深海猎人:

“斯卡蒂。”

“在。”

“你以前遇过很多次类似的情况吧,不知轻重张牙舞爪的拦路犬什么的,比如说,就像格拉尼跟我描述过的那些可怜的小赏金猎人,一般都怎么打发的,跟他们也来两句,啰里啰嗦了一晚上,我实在是有点累。”

阿戈尔少女略微撇了撇嘴,先侧过脸从眼角瞟了他一下,然后才不大耐烦似的回头左右扫了两眼刚刚越发显得高度戒备的卫兵们。

“犯我者,自寻死路。”

“……”

“太慵懒太敷衍啦,别说他们,就算是我,都会觉得听起来没什么可信度。”没等万安再开口,仍然单手支额的博士已先打了个呵欠,“虽然可能不符合你惯常风格,但还有没有更拽更帅气一点的,暂且受累表演一下,回头请你吃披萨。”

这回,斯卡蒂在从鼻间无奈地呼出一口气的同时,终于忍不住朝天花板翻了翻眼睛,但是当那双红瞳再次瞧向面前众人时,内里神色的确又添了两分认真,唯有姿势毫无变动,依旧是满不在乎的双臂抱胸。

“收起你们那些无用的小玩具,否则就索性朝我射两箭试试,任何位置都可以,但凡我格挡一下,就当是你们赢了。嗯,闪避也算我输。”

中间那个为首的卫兵有些迟疑地回头朝万安望去,后者一脸厌倦地轻咳了一声,于是他朝队形最左侧的另一人使了个眼色。

“咻——”几乎完全重叠的风声里,两支弩箭破空而至。紧接着,在场的这些炎国人终于第一次看到,这位白发少女美貌惊人的脸上,真正现出了些许恼怒。

“……我说的是,朝,我,射两箭试试。”

斯卡蒂阴沉着脸,慢慢抬起各捏着一支短箭的双手,左手里是方才她先任由它击中自己披肩之下裸露在外的前臂,再于其自然跌落的半空中顺手接住的,人们可以看到,如今它的钢制箭头就像被人用重锤大力砸过一般,尖端业已弯曲。在她右手中的,则完好无损,因为斯卡蒂在它抵达目标前已抢先出手抓住了箭杆,而这支箭,原本瞄准的是博士。

“弱小仍傲慢的陆上人,不仅无知,还很无礼。”

一边冷冷地说着,她一边垂下右手,并将左手伸得更靠前,好让他们看得更清楚。只听啪的一下之后紧随着轻微的一声闷响,被她用拇指直接按断的半截钢箭头落到了地毯上,接下来,碳纤维的箭杆在她指间如同一根脆弱的牙签,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两截,四截……

“嗖——”

“——唔……!”

只顾着注目于斯卡蒂左手里箭杆命运的人们,并未看清她右手扬起那一瞬的动作,现在大家所能清楚见到的只有,刚才朝博士射了一箭的那名卫兵手中的十字弩已跌落在地,他本人则痛苦地捂着胳膊,鲜血正从指缝间汨汨冒出,在他身后数米之外,贯穿了他上臂的短箭扎在胡桃木书架上,箭尾犹在微微颤动。

“再有哪个胆敢尝试把博士当作目标,射出的箭洞穿的便是你自己的心脏。”深海猎人的语气与她来回扫视着面前所有人的目光一样冰冷,“或者,想用更效率的方式也可以。”

说着,斯卡蒂单手摸过斜倚在旁的大剑,又随随便便地往面前的地上一戳,阿戈尔重剑如同刀切豆腐一般噗的插进去半尺,而现场所有炎国人都很清楚,这条华贵毛毯之下铺着的地砖本身是何等材质。

2.21

“下去裹伤。”屋子里静了片刻之后,万安轻声吐出几个字,刚才这段小插曲期间,他是全场仅有的三个表情始终纹丝不动的人之一。

“……是。”

早已痛得嘴唇发白的卫兵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应答,单膝跪地告退,起身前还不忘拾走自己的武器,虽然因为伤臂的手指无力握紧而另一手又得忙着按压血如泉涌的伤口,只能把它勉强横挂在肘弯里。

“好一条硬汉子,不愧为侯府亲卫队成员。”博士也镇定自若地开腔道,并缓缓直起身来,盘腿面向前方正襟危坐。

“守卫武安侯,保卫直绛城,这里人人都义不容辞,纵然要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嗯,那他们最应该先抓住的那个人此刻正在他们背后。”

“休得再胡言乱语,老夫已被你的狡诈奸险浪费了太多时间。不需你们现场示范,我也早就知道你这位护卫的单兵作战能力远超常人想象,即便是阿丁,亦早已向老夫坦承,他在这位小姐手底下走不过三五招。那又如何,只不过是进一步佐证了,你,和你的下属,都是对本城有巨大威胁的危险人物,更坚定了老夫要将你控在掌心的信念。博士,你现下唯一的机会,便是为我重振直绛荣光的大业出一分力,将功折罪,否则,丑话说在前头,老夫会毫不犹豫地直接拿你祭旗。”

“您怎么还没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呢,我实在累得很,没有力气再循循善诱谆谆教导下去。”博士深深地叹了他今晚最长的一口气,“既然知道您的部属——或者您花言巧语设法挪用的侯府部属——在斯卡蒂面前都宛如一张纸,您所谓的武力胁迫又还有什么意义,根本等于不存在。”

“即便脆若纸张,做出撕开它的这个动作,总归还是需要一丁点儿时间,而我们这里有很多张纸。”

“一点就一点,很多就很多吧,斯卡蒂的确一向格外嫌弃麻烦,但如果是我吩咐的,麻不麻烦都好,她始终会认真去做,这一条我可以保证。”

“不必威言恫吓。”

“虚张声势地说大话试图讹诈对方才叫做恫吓,正如大人您此刻所做的那样。而我,一直都只是在阐述事实。”

“你倒是先把老夫的台词抢了,此际究竟是谁在虚张声势你我都心知肚明。也罢,再换个说法好了,我绝对相信你这位得力下属有本事在千军万马中杀个七进七出而毫发无损,但是,你不能。”眼中殊无笑意的万安嘴角略微现出一点弧度。

“我当然不能,那还用您说。”

“因此,我们不需要考虑她,只需专注于你。”

博士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半低的脑袋中抬起视线:

“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是么?”万安怪笑了两声,“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脑子再好使,高速连轴转了这么多天也会功率下降的,望大人明示。”

“哈,任何时刻都不忘自抬身价么,好罢,我就把话跟你挑明了,这里所有人的战斗力加起来也比不过斯卡蒂小姐一个人,这点老夫毫不怀疑,但是,她若想在这天罗地网中将你也完好无缺地带走,那是千难万难。刀枪不入的是她,不是你,没有源石技艺,没有其他防护装备,博士,你才是真正脆弱易碎如纸纱的那一位。那柄大剑看着固然唬人,可是光靠它能做到什么?以她的作战方式,碾碎我们绰绰有余,但要把你护得滴水不漏则万万不能。”

博士略一沉吟,继而短促地笑笑:“从我们复函告知具体来访者名单到双方真正会面,统共也没几天,你们的背景调查工作做得倒还不错。”

“老夫并非你想象中偏安一隅就坐井观天的老古董,对于这片大地的其他角落,我们也没有那么闭目塞听。或许是事有凑巧,抑或冥冥中自有定数,见过这位小姐战斗现场的亲述者报告,我们手头就有不止一份。”

“嘿嘿,是,看来鼠目寸光的其实是我。”

一边笑着,博士一边似乎习惯性地去摸茶壶,接着想起里头早已被喝干,又耸耸肩放下了,但脸上挂着的笑容却在他看向斯卡蒂时更加灿烂。

“嗳,我本来第一反应是想揶揄说,你平时整天都不声不响,看起来不是应该蛮低调的吗,但转念一想,你如此威名远播,不知怎么的我又挺乐呵。”

“哼,随便。”

大约是先前拦下弩箭时的余愠未消,斯卡蒂语气不善地回道。同样是持械待命,单手虚按剑柄的她,并不像对面那样个个紧握武器一脸的严阵以待,相反其姿态里还透出几分散漫,而这种不屑一顾又衬得她所散发出的危险气息更叫人后脊发凉。

“好了,闲话不必扯太远,简而言之,她尽可以在一瞬间便割了老夫首级去,那又何妨,一旦双方动起手来,高墙深院里漫天箭雨,用不着追求射成一只刺猬,有那么一箭能取你性命足矣。”

“哎哟,敝人何德何能,大人要用自己的千金之躯来跟我这条贱命一换一?未免太不值当了吧。”

“值不值当,不是你说了算,为了达成特定目标,势必要付出相应代价,假如目标足够重要,那么再大的代价也可以接受。方才便说过了,为了守住这座城,我们人人都可以奋不顾身,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老夫自己。像你这样诡计多端的危险人物,且又知晓了过多足以搅乱本地局势的机密信息,如果让你逃出去,会给我们武安侯府,给直绛百姓带来多严重的后果?如果一定要用最极端的手段才能把你——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留在此处,那么我这条老命又何足为惜。”

“哦——”博士拖着长长的尾音,缓缓地点着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嗯……”

“明白你败局已定了?”

“我明白了两件事,第一,您就是用这种话术把那些并不与您利益集团捆绑的好人也一块骗上贼船的?希望他们的忠诚不会因为受您利用而最终害了他们自己。”

“博士若想在这个时候如此巧言令色来离间我等,怕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万安拈须冷笑。

“不不,刚才那只是一句顺口感慨,关于这件事背后的意义本身,我总体还是持赞赏态度,就这样挺好,不过它与我个人实则无甚关系,所以说只是纯议论。接着是第二件,这件更重要些,且跟眼前之事息息相关——原来前次与我商议该如何劝说车将军时,您所说的十拿九稳,便是这个意思,当时您语焉不详高深莫测的,我还没太明白,现在两下一印证,便能想通您具体的策略了。”

说到这里,博士似乎已经口干舌燥,下意识地又瞥向桌面,伸出一半的左腕悬在空中稍停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便收回手说了下去:

“想必您也是这么讹诈车将军的吧,他若不跟您出营回城,您便索性掀桌一命换一命,嗯?但具体是怎么个说法呢容我理一理,唔……首先这场大戏的最终目标是什么,当然是吃掉你们老侯爷横遭不幸之后留下的这块大肥肉,倒推路径回去,谁有资格来争这双筷子?显而易见就是地位仅此于唐家的您三位大老爷。接下来,如果车将军与您同样不幸双双殒命,就只剩下梁信宁大人一家——哎不过这又不对了,哪有为他人作嫁衣裳的,稍等下我现在脑子真有点不好使……”

“咳,是了,当时承蒙您厚爱与信任,对我虽然怀着戒心却仍有意无意地透露了只言片语,根据它们再反推可得,劫营成功后,假如车将军不听您的,那么退而求其次,将他当场格杀亦不妨事,当然了,您不能一块死在那里,否则不就等于给自己留下同室操戈的最大罪证了吗。”

“因此更好的做法还是,您回到自己府上,伪装成今晚一直未曾外出的假象,将军先前是在何等攻击手段下遇害的,便让您的忠诚部下用同样的手法将您刺杀。好了,这下两位老爷在各自的地盘上一夜之间双双暴毙,死法还如出一辙,此事最大得益者梁大人便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跳进夕江也洗不清……”

“——哼,老夫还以为你有何高见,不料却是这等失心疯的胡话,越说越不像样。”面上直如黑云压城的万安终于开口打断了博士。

“哎,不能辩不过人家就直接扣帽子啊,都拆得如此条理清晰了,难道大人仍嫌我适才所言逻辑不够严密么?”

“逻辑?根本一派胡言!老夫何以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把我们三家都折腾出局?有何好处?”

“没有三家都出局啊,这就是关键所在,都说了大人您不要急听我慢慢讲嘛。”博士像个说书人似的,叠起两个指头,不疾不徐地接着说了下去。

“现下你们老侯爷气若游丝,大不敬地说一句,不日即驾鹤而去亦属寻常,三公子又是个感染者,嘿嘿,有些话就不必宣之于口了,各人心照。鉴于本城的特殊情况,骤然间改弦更张未免操之过急,哪怕只是暂时过渡也好,朝廷多半要另觅人选擢升封侯,领这城主之位。而倘若梁大人真的不巧背上了这个对同僚下黑手的大锅,等到调查完毕洗清嫌疑还不知要多少时日,对于眼前这场游戏而言,其出局命运基本可以视为板上钉钉。”

“所以待得武安侯大位空缺下来,梁家全族无缘染指,那么车将军家如何呢,车大少爷墓木已拱,二少爷缠绵病榻,至于小少爷,方才我们都看到了,正在一段可疑更可怕的录像里嚎啕大哭,想必凶多吉少——诶等等,将军当时还不知道这事,但即使他安然无恙,始终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如何能挑起这份重担,因此无论如何,都只余下我们无灾无难到公卿的万家大少爷来笑纳这份天降馅饼,加官进爵,光宗耀祖,妙哉,妙哉。”

“如此一来,假如车将军寸步不让,连个回城谈判的机会都不给您,那么反正您已给儿子铺好了路,半截身子已入黄土的人,无非少享几十年清福,直接采取最极端的手段,如前所述,结果便将是万家笑到最后,您撒手人寰不打紧,他身后遗下的孤儿寡母却不免孤苦无依。只要把这话摆到台面上,哪怕心里怀疑您九成九还是在装腔作势,单凭剩下的那百分之一可能性,车将军也赌不起,否则一旦事情真的发生,一个只不过赚得少些,另一个则是通赔,那他当时还有什么选择余地吗。”

“好计,真是好计,万大人虽然嘴里说着瞧不上街头混混的生存之道,但终究亲力亲为地与他们打了几十年交道,捉来放去的,似乎早已耳濡目染得青出于蓝呢。我敢说,作为一个博弈者,凭您这份缜密心思与狠辣劲,足以到许多地下赌场去大杀四方了,只要庄家没打算坏了规矩,必将怕您敬您,双手奉上银子恭送您。”

“阴阳怪气地明褒暗贬有何意义?老夫已习惯了你不知分寸的出言不逊,不打算与你作这等无谓纠缠。”万安忽然又面色阴转晴,且笑得意味深长,“就当你猜得大体不差吧,那么请问博士如此热衷于卖弄自己的推理水平,是否因为已经迷途知返,准备俯首帖耳为老夫效力了,故而想要顺便再抬一点价钱?”

“话题跳跃得有点突然,敢问大人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你所猜测的情况若是句句属实,岂非进一步证明了老夫此刻绝非虚张声势?不错,你肯投诚固然好,大业既成,我便可安享晚年,你若当真活腻味了,老夫也敢奉陪到底。呵呵,你尽管让这位如攻城器械般的护卫将此间整个捣入地底也罢,正好还可毁尸灭迹。须知老夫绝非势单力孤,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依附于万家者大有人在,他们两家固然也各有党羽,但今日变故横生,我自有办法叫那些帐前走卒噤若寒蝉,照我事先安排,最终赢家的桂冠仍将落到犬子头上,届时老夫亦可含笑九泉。问题是,你自己敢么?你本可大展鸿图,却要与老夫拿身家性命对赌,岂非愚不可及?”

“听您仔细一分析,又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嗨,都怪敝人闲时爱读几本侦探小说,遇到谜题便推理上瘾,不想推着推着,倒是把自己的死路理得更清楚了。”博士缓慢地点了几下脑袋,嘴边似笑非笑。

“既已认清事实,何不速速投降?”

“嗯,再不化干戈为玉帛,敝人转眼间就要小命不保是么,唔——行吧,大人要我做什么,我一一照办便是,不过您刚才所说的大计毕竟还有许多纰漏,像是派人伪装成荒野流浪暴民滋扰偏远哨站这种事,做得也太粗糙了,咱们先坐下来从长计议。”

“呵呵,博士休想再阳奉阴违,行缓兵之计。你这人奸滑得紧,嘴上说着参与合作,实则片叶不肯沾身,只想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先前百般推诿不愿直接指挥作战便是明证,如非木已成舟,老夫怎能对你放心?你道旁人当真愚笨如斯,看不出你的小花招?不过是时候未到,且由得你鬼话连篇罢了。如今你若再想假手于人,自己装作置身事外,实属异想天开。计划初期是否做得天衣无缝并不那么重要,像哨站履责不力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于车辖的党羽也根本无关痛痒,你是否真能与我们同舟共济的投名状才最为关键,现下第一队人马早已就位,既然答应下来,这便立即动手吧。”

“这么突然?毕竟是杀头买卖,乍一摆到面前,我这小心脏还是有点承受不起,且容我镇定一番再说,呼……”

漫长的两分钟里,书房一角的滴漏声在人人耳中清晰可闻,眉头微蹙的万安注视着眉眼半垂如同入定的博士,突然间脸色一翻:

“你究竟还要拖延到什么时候?是否另有阴谋?”

“您自己不是刚指出我只有眼前唯一的棋子了嘛,哪还能有什么阴谋,可是,这么大的事,总得让人家再缓缓,调整一下心态。”博士一脸无辜地回道。

“你既能猜到那么多东西,老夫所图何来,你又难道今日方知?这么多天还不够你考虑调整?”万安冷笑道,“城中必然还有你的人,虽则老夫不认为几个只会绑架小孩的乌合之众能成得了什么气候,但亦不想节外生枝。博士,你要么立刻加入,要么我们便速战速决。老夫下半辈子所余耐心份额都已在今晚被你消耗殆尽,你既不肯为我所用,我亦不能放你带着机密出去兴风作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完全可以接受,劝你不要低估这里所有人赴死的决心。”

万安最后那句话出口的瞬间,屋里剩下的四名弩手立时齐齐端正了瞄准姿势,他身边的下属也都摆出了蓄势待发的模样,而在他们对面,斯卡蒂仍然连眼皮也没多抬一下,还是那般懒洋洋地按剑不动。

“除了惊人的战斗力,更有着超乎想象的定力,你的确有资格斩杀老夫。”万安朝她竖了一下大拇指,“诸位,数到三下,屋外发动总攻之际,我等便一同毕命于斯,左右那个满口谎言的狡诈小人至多不过比我们迟死一时半刻。”

“因为我刚才说了还要思考,她便不会擅自行动。”博士平静地说道。

“三——”昂首挺胸的万安根本没再看他,而是坦然地伸出三个手指。

“有一件事,大人务必要知晓。”

“二——”对方不为所动地收回了一根指头。

“令郎也在我手中。”

2.22

即使由十数道天师级的冰系源石技艺同时击中他,大概也营造不出刚才万安听到那七个字一刹那的效果,其余举着武器的人们姿势不知不觉间松垮下来的先后顺序,亦从侧面体现出了各人消化理解这句话的速度差异。

“你……休得虚言恐吓!”老佩洛戟指怒目,厉声喝道。

“当然,当然,空口无凭,您不妨现在就问问府里,大少爷安在,从何时开始消失的。”博士慢吞吞地回道。

适才老贵族的失态只在瞬息间,很快重新敛起情绪的他向曲无咎丢了个眼色,后者正要离开,却又被博士叫住了:

“慢,就在这拨个通讯,我一连几天深居不出,被你们切断了所有外界联系,曲兄若假意出去一趟然后回来诈称没这回事,我也没法求证,各执一词的话咱们如何再往下谈判?还是当面鼓对面锣,叫大家一同听个一清二楚为好。”

“……照他说的做!”万安嗓音低沉地扔出一句。

于是除了仍在对峙中的斯卡蒂与卫兵们,屋里众人目光都集中到了被托在手心的随身终端上,呼叫请求只响了一声,对方便接起了。

“阿福,少爷在哪?”曲无咎劈头就问。

“饶、饶命啊,不干小、小的事,是少爷他不让小的跟着……”听出来者不善,通讯那头的声音一下子就慌了神,“小的已经找找、找一晚上了……”

“怎么回事?从头说!”

“真的、真的这事不赖小的……”

“把话说清楚!确非你过错的话,我自会代你向老爷求情!”

“是、是……呃,今天傍晚,少爷本来约了郭家二少到倚翠楼去吃酒听曲,不料才出门不久,半道上遇见一个陌生黎博利女子,生得倒十分漂亮,看着也斯斯文文的。她向少爷问路,然后也不知怎么的,两人攀谈起来,少爷便叫小的去给人家回话说他临时有事改日再约,自己领着那女的走了。小的起初还以为这事平平常常,可是到了夜里还不见少爷回府,怕老爷忽然回来问起,便想着好歹通讯里问一声,却怎么也打不通,这才着急起来,又怕老爷知道了要打死小的,只得悄悄叫了阿祥阿全他们几个出来,到现在已苦苦地寻了大半夜……”

“不必说了!没用的混账东西,速去告知刘管家,让他联系总局多派人手全城搜索,记得暗中行事,切勿闹出大动静!”

曲无咎掐断通讯后,房中一时鸦雀无声,然后只听万安缓缓开口:

“阴险恶徒,原来你早有预谋。”

“没有,这个真没有,一直到我们商量如何劝服车将军的那晚,隐隐感知到大人这份伟大的父爱之后,我才有了釜底抽薪的打算,以备不时之需,结果您瞧,这不就用上了。”博士微微一笑。

“老实说,我相当感动呢。万大人对总角之交的异姓兄弟或许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有情有义,对妻儿却是实实在在的至情至性。听说早年尊夫人意外仙逝之后,劝大人续弦者不在少数,您却始终不肯,对这位独生爱子也是视若珍宝,哪怕宠得他不学无术一事无成亦不以为意。这些描述,以往只是道听途说,如今亲自与您打过交道,方知果然传言不虚,想来您费心做这么多事情,也是为了他的将来作打算罢了。嗯,只要儿子福祚绵长,自己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住口。”万安声音不高,语气甚至相当平静。

“不说,不说这个了。”博士仍挂着那副残酷的微笑,将手一摆,“看样子,大人心里一定在想,这该死的狗贼,究竟是如何将命令传出去的?此事倒是不妨满足一下您的好奇心,答案便是,您自己帮我发号施令的。”

“我们的干员梧桐——或者说,柯掌柜,被你们请走之后,她的茶馆这几日一直关着大门对外宣称歇业是吧,这个不用说也很容易猜到。尽管不能大摇大摆地去,但我的人始终还是会在这城内唯一一个与敝司相关的地点附近留意动静,所以昨晚议定了计划之后,我才请大人往它门口放一封信嘛。顺带一提,想必您同样一直有派人监视茶馆周围,却还是搞不清信怎么不知不觉就消失了吧?呵呵,不必沮丧,此事再正常不过,要知道那可是‘一片影子’,连我们的总工程师都曾被他的来去无踪给惹恼,一气之下甚至大费周章地升级了全舰所有监控。”

“言归正传,我当时请你们送的那个信,嗯,如果我自己来写,大人肯定要怀疑我会暗藏手脚,所以我特地把写信的事也交由贵方去做,还交代说只要能表达出‘明晚带走小少爷’这个意思即可,具体怎么写随你们自己决定。这下,我就绝无可能在字里行间另有什么暗语了对吧,您也因而不会把这事太放在心上。”

“事实是,压根不需要任何暗语。无论贵方使用哪门语言,如何隐晦表述,乃至怎样的字体怎样的纸墨,这些通通都没有关系。因为,在出发之前,我其实就已经吩咐过他们这次行动中该对车家小少爷做些什么,也就是说这封信本不必送,怎么现在又来了一份重复命令呢,什么意思?嗯,那索性就把万家少爷也带走好了。您看,这就是送信一事本身的意义所在,我赌了一手自己和干员的默契,好在,他们对我这层意图似乎心领神会。”

“你与我说这么多闲话作甚?”脸色阴郁的万安沉声道。

“炫耀啊。”博士眉毛一挑,笑得更欢了,“您不是一直认为,我就是个虚荣心极重的狂徒吗,但凡小人得志,自然应该作威作福,此刻机会难得,我怎能不得瑟一番,将我的妙计向您一五一十地说个分明。”

“若是炫够了你的聪明才智,便与老夫认真谈谈你究竟想要什么。”

“大人看上去倒是一点不担心,也不问问您的宝贝儿子如今怎么样了。”

“你不敢把他怎么样。”

“对我们的行事作风这么有信心?友情提示一下,不知大人是否还记得,昨晚请贵方送的那封信,收信方名曰‘螌蟹老师’,实际上,这是我们某位同事在跳槽后为了纪念其上一家雇主而给自己起的代号。”

“那又如何?”

“既然您对泰拉大陆上不少犄角旮旯里的情报都有所涉猎,或许也曾听说过玻利瓦尔有个军火组织,在从小训练杀手的过程中,会让候选人领养一只小螌蟹,当孩子们与这些可爱的小动物培养出深厚感情后,再让他们杀掉自己朝夕相伴亲手养大的宠物。”

“……多谢博士告知,如此一来,倒是能教人更为放心。绑匪如为不入流的地痞恶棍,行为才难以预测,而越是专业的杀手,越会严格听命行事。你犯下这桩恶行,为的不过是多个筹码,若你果真伤了我儿,老夫再无念想,反而即刻便可杀你,以你那个机灵的头脑,必然想得明白这一层,又怎会轻易对你自己的护身符不利?所以,不必再拿大话来唬人,老夫不吃这一套。”

“心思转得好快。万大人临危不乱,堪称天岳崩于前亦可面不改色,佩服。”博士朝他也竖了一下大拇指。

“废话少说,开出你的条件。”

“嗯……”

像是在沉吟中的无意识动作,抑或是还在试探万安耐心的下限,博士搁在桌面上的左手又把玩起了那两个空茶杯,将它们并在一起,如同阴阳两仪图一般来回换位,一连转了少说七八遍,才慢慢开口:

“我想要的,确实就是刚才我所说的那样。”

“…………研究矿石病?”

“对,大人您放我回罗德岛,我便将令郎完好无缺地还给您,就这么简单。”博士略显无奈似的轻笑了一声,“这几日若是教您误以为敝人所图无非名与利,那么我很抱歉,假如不是用那样的姿态让您觉得我很好拿捏,可以交易,您又怎能轻易放我们的干员离开。事实上,我并没有那么热衷于追求钱财和地位,退一万步说,运营一家企业,有形或无形的利益固然重要,不过,先不扯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些虚的,一句话,有些钱我怕自己有命挣没命花,您就当我临阵退缩了也好。”

“或许富贵险中求对您而言是个理所当然的选项,但那种事从来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罗德岛只是一家小小的制药公司,最想做的便是用自己的努力为这片大地上的感染者带来一点微如萤火的生存希望,一旦卷入某些不该涉及的事情,迎接它的只会是灭顶之灾。为了在风雨飘摇的夹缝中保住我们这片小舢板上的那点理想,我绝对会竭尽自己所能,也接受自己付出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代价。”

“呵呵,即便博士立志高远,并非那等庸俗之辈,实则对老夫而言又有何区别,无非是去掉了一个交易选项而已。”万安嗤笑道,“当初扣住你的员工至多不过为了保密,相比之下你的重要性更是不可同日而语,难道老夫还能轻易纵虎归山?无论敬酒罚酒,今天你都吃定了。”

“这么决绝,毫无回旋余地?那您的宝贝儿子要怎么办呢?”

“如我所言,你们不敢对这道护身符轻易做些什么,除非你传得出下一个命令,他才会真的有危险,但在那之前,我的部下早已救出他来。假使凭你那几个连散兵游勇也不如的什么干员,便能在这直绛城中为非作歹逍遥法外,老夫这几十年的本职工作可谓是白干了。博士,犬子安然回到我身边只是时间问题,此刻真正命悬一线的还是你自己,无须浪费时间再作那些无谓的空口恐吓。”

“嗯——”

博士张开嘴正要再说些什么,一阵轻微的振动声却突然让所有人一愣,继而全部将视线汇集到它所传出的位置。

得到万安无声的示意后,丁白摸出终端,怔了一下,迟疑地看向他的家主:“是少爷……的号码。”

“接。”对方沉着地吐出一个字,刚才那一瞬间博士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没能逃过老佩洛的眼睛。

乌萨斯大汉按下接通键,还没来得及说话,终端的喇叭里就一迭连声地嚷嚷起来:

“阿丁!阿丁我拜托你件事,回头要是我爹问起,就说我今晚确实是带了两坛好酒预备找你秉烛夜话,你还没回来时我就自己先喝着等,却不小心醉倒了,一觉便睡到大天亮,行吗?千万要一口咬定这个说辞,求你了阿丁,丁大哥,这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别在我爹面前戳穿我,看在咱们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

通讯里的声音还在哀告不已,这一头房间里众人却不免面面相觑,然后,微微冷笑的万安又使了个眼色。

“少爷——”丁白打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您到底在哪?没出事吧?”

“没有!能出什么事,怎么就大动干戈地所有人都出来了。刚刚是两个小警员找到的我,我现在正坐着他们警车回府——哎呀坏了,方才在眠波阁出来之前就该买上两坛酒,回去放你屋里,好将现场做得再像一些。拜托了丁大哥,帮帮我这个忙,我回头一定给你弄十坛真正的陈年美酒。”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少爷须得说个明白,阿丁才晓得这个忙敢不敢帮。”

“唉——好吧,这事说来丢脸死了,我今天上了个坏女人的恶当,一个异国女子,故意来卖弄风骚,骗我给她当导游,亏我还好心请她到眠波阁吃酒赏江景,结果却不知被她使了什么迷药,吃着吃着便人事不省,嘶……现在头还疼着,刚才掌柜的他们也费了好大劲才把我弄醒。”

“她没伤着您?”

“那倒没有,掌柜的说,那女的走之前让他们把我搬到最安静的包厢里继续睡不得打扰,还把我钱包放到前台,说是本少爷今天玩得太开心,要请全店的客,他们信以为真,也没敢多问就照办了。该死的,到底是哪里来的黎博利疯女人,叫人出这个洋相!无论如何,这件事不能让我爹知晓,我方才已嘱咐了这边,只是警员说他们俩固然可以守口如瓶,但全局上下都在满城找我已是既定事实。闹成这样,若无合理解释,我爹怕是要打断我的腿,都怪阿福那个大惊小怪的蠢货!总而言之务必帮我将此事遮掩过去,否则叫我爹发现真相我就完蛋了。”

“……好,阿丁敢担保,这件事老爷一定不会怪罪下来。少爷回去好生歇息,这几日切勿再外出。”

通讯结束了。万安并未立刻开口,而是挂着胜利者的微笑,享受般的盯着兜帽下那张同样一时默然无语的脸,与他多对视了一会。

“看来我们还省下了不少工夫。需要再提醒你一下么,博士?你的杀手似乎对指令的理解出现了一点偏差。”

“噢,是啊,这可真让人有点尴尬,不过也很正常,毕竟是用那么曲折隐晦的方式传递的消息,她能领会到这个地步已经十分优秀啦。”博士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只是自嘲般的笑笑,似乎又迅速恢复了常态。

“若无其事地嘴硬并不能改变眼前的实情,你现在比刚才更无资格谈判,要么老实卖命,要么死路一条,你有三十秒的时间可以抉择。”

“唔,假如不答应,您就情愿与我拼个玉石俱焚?”博士摸着下巴摇头轻笑,“以您的尊贵身份地位,却频频行此市井泼皮好勇斗狠之事,这反差真令人惊叹。”

接着,在两双眼睛互不相让的径直逼视中,他用剩下的最后五秒再次从容说出七个字:

“您的赌局,我跟了。”

2.23

对于这个答案,老贵族似乎并不意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笑后,他举起两根指头,伸向自己的战术耳机。

“——您先别急,我牌还没摆完。”博士不慌不忙地举起一只手掌。

“其实从刚才起我就有件事很纳闷,若说您自恃身后诸事安排停当,爱子前途无忧,自己便可以死而无憾,放心与人性命相搏,那难道我就不能吩咐斯卡蒂,在把这里所有人都宰得一干二净之后,顺便再路过一下贵府,把那位大少爷也一块干掉?什么样的保险能让您觉得足以拦住她?令郎此刻在不在我们手上,完全无关紧要,我向您保证,作为一个水平顶尖的好猎人,对方就算藏到天涯海角,她也有本事把猎物揪出来。”

听完他这番话,万安丝毫没有受到威胁的样子,仍是那副不动声色的微微冷笑,而一旁的曲无咎已抢先喊了起来:

“博士!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非要闹得两败俱伤同归于尽?斯卡蒂小姐,劝劝你的情郎!”

“——你说什么!”博士眼中寒光陡盛,倏然如刀子般剜向他,“曲无咎先生,我记得自己特地向你强调过,有些事情,切勿当面道破。”

“此一时彼一时,在下实不愿看到博士一意孤行走上绝路,只不过是与我们继续加深合作罢了,互利共赢的好事,为何要钻牛角尖,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说对吗,斯卡蒂小姐?”

说着,他越发恳切地望向拄剑挺立的深海猎人。尽管对方依旧沉默着,但屋里每个人都已清清楚楚地看到,神情始终冷若冰霜的阿戈尔少女,在听到他刚才那句话、那个词的刹那间,面上确有一丝稍纵即逝的震动。

“你若以为这样便可以扰乱她心神,让她罔顾我的意志,那将会是个极为可悲的误判。”博士森然道。

然而曲无咎似乎已决意转移努力的方向,对他完全不予理会,而是径直盯着那双猩红眼眸:

“斯卡蒂小姐,纵使博士执迷不悟,忘掉了自己曾发愿要与你携手看遍全泰拉的名山大川,难道你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了那点莫名其妙的固执而死于非命吗?”

“再对她胡说八道下去,并不能达到你的目的,只会激怒我。”

“你们能相处的时间本就少得弥足珍贵吧,两人之间有过多少允诺,有多少答应过的事还未来得及一起做,所有那些你们本可以享有的,平淡而甜蜜的日常,你舍得让它们全部落空吗?”

“你放肆——”

“在下毫不怀疑,以博士杀伐果断的决心,他可以做出任何事,包括将自己的性命视如草芥。”黎博利继续无视着男人的恼怒,不管不顾地将嗓门提得更高,“但是斯卡蒂小姐,难道你也忍心看到他血溅当场吗——”

“——闭嘴!!!”

曲无咎终于收住了话头,但并非是因为博士的这声怒吼能有着多强大的威慑力。从几个炎国人的表情上看,他们对刚才这番话所收到的效果很满意,尽管深海猎人暂时还是神游天外的模样,然而至少,那个一整晚、乃至一连几天都始终悠然自得如同稳坐钓鱼台的男人,此刻兜帽阴影里的脸上已尽是前所未见的暴戾凶狠。

“当众议论他人私事,确属无礼至极,这点老夫代无咎向两位致歉。”万安捋须微笑道,“不过,他提醒得也对,两位大好年华,日后还有多少快活光景不可限量,何苦要把自己困在死胡同里,自寻短见?”

“呵呵呵……”博士冷笑了几声,先盯住了一脸坦然的黎博利,“你是一个失职的情报官,稍后你就会明白为什么。”

紧接着,抢在对方再作任何争辩前,他又倏然将凌厉的目光投向万安,紧紧逼视着对方。

“你们有两大误区。”他边说边竖起了两个指头,“首先,严正声明,斯卡蒂与我并没有真的在交往,不得再胡言乱语,冒犯于她。这几天你们所见情景,全是我佯装出来误导你们的。”

“当然,你们大可以选择不相信,不信自己眼见为虚,我只是必须先郑重指出这一点。”面对着老贵族不作遮掩的讥嘲神色,博士也冷然嗤笑了一下,“愿意的话,就当作我上一句全是扯谎狡辩好了,因为无论它是真是假,都不影响接下来的事情。”

“第二个误区,也正是你们最致命的错误。万安大人,还记得您自己方才说过什么吗,越是专业人士,越会听命行事。呵呵,我向你们保证,相比那一位杀手,眼前这位的职业素养,更是这里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

说到这里,博士望向宛如雕像般站在自己左前方的猎人,奇妙的是,在转过头的一瞬间内,他原本狠戾阴鸷的神色又相当自然地融作了一片平静的温和。

“斯卡蒂,看着我。”

阿戈尔少女侧过身子,与他无言地对视。

“有人质疑你的能力,误以为他们可以靠情感冲动操控你。”博士淡然一哂,“所以现在,我要展示一下,何谓我手中最强大的工具。”

斯卡蒂短暂地合了一下眼皮,时间只比正常的眨眼略长一点,而当它们睁开时,底下已是不动如山的沉稳:

“你尽管吩咐。”

“很好。嗯,我想想要选择尺骨还是桡骨……算了无所谓,两个一起更方便。”

一边说着,博士一边将左手的制服袖子卷到肘部以上,稍顿了一顿,又将腕表也摘下来摆到一边,然后举起手臂悬空不动。

“伸两个手指拈着。”

对方依言伸出戴着黑色作战手套的右手,两指挟在他裸露的前臂中段位置。

“捏断它。”

下一秒,猎人便毫不迟疑地像先前对待箭杆那样,折断了强度远逊于碳纤维造物的臂骨。

“——咕……好、好了松、松手。”博士颊边肌肉猛地一跳,自己用右手托住左腕,待斯卡蒂放开他后,将胳膊缓缓收回身前。

“顺便再展示一下实际效果吧,省得有人以为我们在唱双簧演戏故弄玄虚。”

克制着不让自己的表情因剧痛而显得太狰狞的同时,博士握着已经失去骨骼连接支撑的那段手臂慢慢朝它的外侧折去,使之呈现出一个在正常情况下绝无可能做出的反曲角度,这幅惊悚的景象,令在场不止一个人感觉嘴里涌起了一股血腥味。

而比这一幕更让人胆寒的是,全程凝视着他一举一动的那位阿戈尔少女,那双一瞬不瞬的红眼睛里,找不到半点关切,或是其他看到爱人正在经受苦痛折磨时理当出现的任何情绪。此际,她脸上只有正在全神贯注工作的人看着工作对象时会有的那种专心,就像捕猎者在追踪猎物行迹,或是雕塑家在端详半成品的时候常有的神态,甚至,更像是樵夫在专注地盯着自己将要劈开的下一段木柴,木柴是死物,而人们在重复劳动中看着无趣的死物时,自然不需要带上任何感情,他们只会关心自己的动作执行得是否到位。

“就这样吧,意思一下得了,嘶——再拗下去断骨就该刺穿皮肤了,都要死了还给自己弄个开放性创伤实属没必要,呼……”博士吁了口气,缓慢垂下肩膀,将断臂姑且摆回常态,横搁在他盘起的腿上。

“……苦肉计也不会有用,博士。”万安镇静地盯着端坐榻上的男人,后者刚随手抹了一把额上已经快滴下眉弓的涔涔冷汗。

“不要吵了,没工夫跟您辩。敢情断的不是您的手您不知道这能有多疼,我现在就只想赶紧来个痛快结束这桩破事。”博士丢给对方一个不耐烦的冷眼,然后他近乎全无血色的脸又转向了白发的少女。

“斯卡蒂,新任务。”

“我在听。”

“任务开始后,你要做的总共就三件事。第二件,看到对面那个披着黑色滚红边外袍的老佩洛吗,捅穿他的心窝,并且确保他身首异处。”

“是。”

她的应答音量并不高,但在一片骤然的群情耸动中听来仍然十分清晰。

“第三件,找到那只见色就敢起意妄图一亲芳泽的废柴小狗,把他剁成肉酱——”博士同样毫不理会对面的动静,语调沉稳地继续说道,“算了,干脆再痛快点。来之前你看过地图,知道万府在哪,直接上去把他满门良贱屠个鸡犬不留,省得这一老一小过惯了舒坦日子,到了下边没人伺候不适应。”

“是。”

“你别以为这样威胁就——!”万安厉声喝道。

“第一件——!”博士提高嗓门盖过了他的声音,“你一只手先放我后颈上,对就先这么预备着——任务开始后第一件事,捏断我颈椎,以免我落入敌手,零星受苦。”

“是。”

斯卡蒂稳稳当当地伸着右手,搁在他脖领后方,虎口隔着衣领环住它底下那段脆弱的人体,摆好了待命状态。美丽的白发少女,阴鸷的兜帽男人,以这样一个古怪的姿势组合静止着,各自都坦然得不见一丝颤抖,一片风平浪静之下,隐然透出可怖杀机,目睹这番情景,尽管明知那只手并不在自己脖子上,人们仍不禁纷纷感到颈背上寒毛倒竖。

“就这三件事,只要对面再有任何预备进攻的举动,不管是虚张声势也好,动真格的也好,没必要再去鉴别了,累,一律视为真的,立即依次执行。”

“明白。”

简洁回应过后,深海猎人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将她那份专注投向了面前的每一个炎国人,于是现在,他们正式体会到了那种身为猎物而被追踪观察的感受。眼前的这名猎手审视着屋里每个活物的目光并不凌厉,甚至远远不及先前她因为博士被射了一箭而展现出来的那几分愠怒,但是像这样仿佛在扫视找寻一排书架中有哪本书摆放位置不正确的眼神,比锋芒毕露的瞪视还要吓人。

“你真的舍得——”

话说到一半的曲无咎张口结舌地停住了,实际他并不认为自己刚刚曾有一瞬打从心底陡然冒出了如被深渊凝视的巨大恐惧,但潜意识里的生物本能还是掐断了他的声音。倏然转过来的红眸平和地打量着他,像是要确认这个目标对象方才只是在说话,而非做出任何能触发自己任务的攻击行为。

“我执行博士的一切命令。”

她的回应语调平板,音量不高不低,语速不疾不徐,不带任何情绪,听起来就像一部旧式机器的应答语音。

“——全无心肝的阿戈尔女人!”另一个嗓门粗声大气地吼道,并且没有因为那双眼睛转向自己就停止叫骂,“不,阿戈尔怪物!大地上哪有你这样的东西?你就跟报告里写的一样,是个比天灾还恐怖的阿戈尔怪物!没有感情的可怕玩意!你根本不是阿戈尔人,你果然是暗无天日的海底才养得出来的无情海怪!”

深海猎人神色木然地注视着横眉怒目的丁白,与两人第一次会面时的那番对峙不同,此刻其中一方依旧虎目圆睁,斗志昂扬,但任何雷霆万钧的高涨气焰,都仿佛在对方身前两米处就撞上了某堵无形的墙,或者说被看不见的黑洞所吞噬,这比在两股气势的对撞中僵持不下乃至败下阵来还要让人气馁。

“我执行博士的一切命令。”

斯卡蒂再次重复道,瞧向他的红瞳里没有轻蔑,更没有被辱骂后的愤怒,只有无尽的平静,让人不禁联想起传闻记载中的大静谧,那片恐怖得仿佛能吞噬天地的死寂。短暂直视了他一会儿后,她的注意力又继续在各人之间缓慢巡回。

不过,尽管阿戈尔少女可以对此充耳不闻,她身畔的另一个人就没那么好打发了。

“怎么,想换个方式帮你的主人干扰对方,还是说,打不过就骂个痛快是你们炎国的什么流行文化?但是丁白先生,没想到你可以对一位女士也这么失礼。”博士斜过冷眼瞧着他。

“呸!她就是个——”

“——斯卡蒂!我更新一下任务指示。”博士将乌萨斯的声音也盖了过去。

“我在听。”

“宰了万安之后,这里其他人是死是活无关紧要,但那个莽夫务必要留他一命。”男人的说话音量虽高,语气却平淡得像是正在给自己订外卖,“我的在天之灵要看到他抱起主上滚过地面的脑袋失声痛哭的样子。”

“是。”

“你这——”

“另外,死前还不得片刻安宁实在叫人好生厌烦,我是真的累了,对面若再动一下,再吭一声,都视为发动攻击的表现,任务即刻启动。”

“明白。”

标签: 可怜天下父母心 致命武器 落入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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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船8战7负防守正8变倒三:小卡场均23.7+6.7负效果 兼职侵蚀团队

​快船8战7负防守正8变倒三:小卡场均23 7+6 7负效果兼职侵蚀团队,小卡,快船队,泰伦·卢,步行者队,丹佛掘金队,保罗-乔治,科怀·伦纳德,篮网险胜老鹰

2023-01-14 20:50:05

成功祝福唯美句子(合集154句)

​成功祝福唯美句子合集142句1 如果说人生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那么挫折则是一个骤然翻起的浪花。如果说人生是湛蓝的天空,那么失意则是一朵飘浮的

2023-01-14 10:53:58

世界速递!加息收益抵消投行业务下滑,美银Q4营收和利润均超预期 | 财报见闻

​由于利率上升带来的好处,美银2022年Q4净利息收入148亿美元,同比增长29%。由于投资银行和资管收入的下降,抵消了销售和交易收入的增加,非利

2023-01-13 22:49:24

【网络中国节·春节】2023年宁夏年货节暨兴庆区“瑞兔迎新 乐逛兴庆”系列促销活动启幕

​宁夏新闻网讯(记者姚振国)1月13日,2023年宁夏年货节暨兴庆区“瑞兔迎新乐逛兴庆”系列促销活动正式启幕。兴庆区人民政府投入200万元现金...

2023-01-13 17:01:49

新动态:警惕me better“陷阱”,FRα ADC新星前途生变背后

​一直以来,“mebetter”策略,为药企打造了一个动听的故事。就像一条捷径,它能够让药企降低原始创新研发的风险,快速通向成功。“药王”礼...

2023-01-13 13:28:01

Gucci发布新版Jackie手袋:当前观察

​Gucci于周一推出新版Jackie手袋

2023-01-13 09:42:03

戴璐宣誓时的照片曝光,穿着打扮朴素,举起右手信誓旦旦……

​ 扬州通报干部作风问题 戴璐宣誓时的照片曝光,穿着打扮朴素,举起右手信誓旦旦,一本正经,像良家妇女。更像是有文化,有素质,有内涵,低调

2023-01-13 01:57:38

武汉将打造全球领先无人驾驶运营区_世界今热点

​武汉将打造全球领先无人驾驶运营区---昨日,百度智能网联汽车产业战略合作项目、集度武汉总部项目双双落户武汉东湖高新区

2023-01-12 17:48:07

当前速递!1月12日两市机构大单抢筹40股(名单)

​实时行情截至:2023-01-1214:57:01资金流入流出统计股票名称股票代码收盘价涨跌幅大单(万股)买入净量占流通盘比列买入卖出买卖差当日T-1T-2

2023-01-12 14:50:29

提升医疗救治能力!南华附一开展新冠医疗重症救治理论培训工作 天天观点

​近期,南华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针对全院医护人员开展为期3天的新冠重症救治理论培训工作。培训以“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诊疗方案”“呼

2023-01-12 10:58:54

阿斯利康收购美国生物技术公司CinCor:天天动态

​参考消息网1月10日报道据法新社1月9日报道,英国瑞典共同拥有的制药业巨头阿斯利康制药公司周一同意以18亿美元收购美国生物技术(@参考消息)

2023-01-12 09:16:37

IPv6板块1月11日涨0.17%,美格智能领涨,主力资金净流出1.56亿元

​1月11日IPv6板块较上一交易日上涨0 17%,美格智能(002881)领涨。当日上证指数报收于3161 84,下跌0 24%。深证成指报收于11439 44

2023-01-12 05:27:58

富满微(300671.SZ):拟使用不超1.5亿元闲置募资暂时补充流动资金

​格隆汇1月11日丨富满微(300671 SZ)公布,公司于2023年1月10日召开第三届董事会第十八次会议及第三届监事会第十五次会议,审议通过了《关于使用部分闲

2023-01-11 20:19:56

【当前独家】口腔种植体系统集采产生拟中选结果:平均降价55%

​口腔种植体系统集采产生拟中选结果:平均降价55%

2023-01-11 16:28: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