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同、苏轼 在京城开封的交往
北宋熙宁元年(1068年)七月,大文豪苏轼和弟弟苏辙为父亲苏洵服丧丁忧期满之后,从家乡四川眉山返回京城开封。朝廷任命苏轼以殿中丞、直史馆授监官告院,兼判尚书祠部。
熙宁三年(1070年)四月,大画家、诗人文同到京城开封任职,知太常礼院,负责拟定朝廷、宗室礼仪制度等事务。文同(1018年~1079年),字与可,号笑笑先生,人称石室先生,北宋梓州永泰县(今四川省盐亭县)人。文同是著名的文人画家,以画墨竹闻名于世,“胸有成竹”这个成语就出自于他的画竹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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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在陕西凤翔工作时,便与文同一见如故,两人结为了忘年之交。苏轼对文同的德艺极为佩服,称赞文同“诗一、楚辞二、草书三、画四”,为文坛四绝。他虚心向文同学习书画技艺,宣扬文同的绘画理论,成为文同开创的中国文人画派“文湖州竹派”的得力干将。
文同到京城任职,与苏轼都居住在开封西冈。知己久别重逢,更加亲密无间。他们时常往来,隔三差五就要相会。文同后来在《往年寄子平》诗中回忆他们这一时期交往的美好时光:“往年记得归在京,日日访子来西城。虽然对坐两寂寞,亦有大笑时相轰。”两人经常聚在一起品茗闲话,有时也会寂寞对坐。这个时候,苏轼总能找到玩笑话题,一阵侃大山之后,两人又会大笑起来。
京城开封西郊,缓缓流淌着一条名为“二里”的小溪。小溪沿岸林木茂密、景色优美。文同、苏轼常常相约在溪边漫步,或者骑马顺着溪流前行。他们信马漫游,兴致勃勃,乐此不疲,常常流连忘返。文同在《初入二里》诗中写道:
树色交山色,蝉声杂水声。
客怀殊不倦,信马此间行。
就在当年,王安石在宋神宗的支持下,开始实行“熙宁新政”。伴随王安石变法而来的是朝廷新党势力与旧党势力的激烈斗争。苏轼、苏辙兄弟因为反对新法,沦为旧党成员。当时,文同已年过五十,历经了宦海沉浮,人情练达、不露锋芒。然而,同样在朝为官、时年35岁的苏轼却是年轻气盛,往往不平则鸣,时时按捺不住内心对新法政策的不满。
文同虽然采取了“君子不党”的超然态度,但仍然感受到了身边政治风暴的咄咄逼人。他决定离开开封这个政治斗争的是非中心,到地方州郡去工作,于是向朝廷请求到故乡蜀地任职。不久,朝廷批准文同的请求,任命他以太常博士出知陵州(今四川仁寿)。
面对复杂纷乱的政治斗争形势,文同常常告诫苏轼要谨言慎行、明哲保身。苏轼不以为意,继续对新法提出异议,终被新党排挤,被迫外调,出任杭州通判。这时,文同又写诗告诫他:“北客若来休问事,西湖虽好莫吟诗。”然而,苏轼并未在意文同的深谋远虑、苦口婆心,照样写诗作赋,张嘴即来,时时讽刺、挖苦新法。
到了元丰元年(1078年),文同奉朝廷之命担任湖州(今浙江吴兴)知州。故而世人尊称文同为“文湖州”,称其开创的墨竹画派为“湖州画派”。元丰二年(1079年)正月二十日,文同在赴任湖州途中,在陈州(今河南淮阳)病逝,享年61岁。文同的病逝让亲友们悲伤不已,苏轼更是号啕大哭,接连几天都伤心得茶饭不思。
随后,朝廷又命苏轼接替文同出任湖州知州。上任之时,按照惯例,苏轼上书朝廷报告到任、谢恩。在这份谢恩表书中,苏轼写道:“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意思是我就不奉陪新党那些得势小人了,姑且到地方来管管牧养小民的杂事。正是这句话惹怒了新党,他们于是紧抓不放,在苏轼的诗文中寻章问句、曲意歪解,污蔑苏轼不学无术、藐视朝廷、妖言惑众和毁誉圣上。
御史台弹劾苏轼的奏章一封接一封,不断送到宋神宗面前。神宗震怒,批示御史台,立刻派人赶赴湖州抓捕苏轼,将其强行押往京师受审。北宋著名的“乌台诗案”爆发了(乌台,即御史台。汉代,因御史台办公地周围广植柏树,终年乌鸦栖息,故称御史台为乌台)。
在被押解前往京城的路途中,苏轼日夜胆战心惊、诚惶诚恐。他料定自己此去京城凶多吉少,不但头上乌纱难保,搞不好连小命都会丢掉。苏轼心急如焚、悔恨交加,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据他后来在《杭州召还乞郡状》的文章中回忆:“过扬子江,便欲自投江中。”终究因吏卒看守太紧,而未能实施。
然而,苏轼虽然悔恨自己言多必失、因诗获罪,却始终改不了他的文人天性——诗歌创作的冲动。在解押途中,他又是有感而发,写下一首短诗《吴江岸》:
晓色兼秋色,蝉声杂鸟声。
壮怀销铄尽,回首尚心惊。
时值初秋,层林尽染,凉风习习。一大早,苏轼就被吏卒喝骂着催促上路。他们行走在吴江岸边,耳旁蝉声夹杂着鸟声,叽叽喳喳、无休无止,实在令人心烦意乱。此刻,往日欣赏宜人秋色的闲情逸致早已不见踪影,油然而生的是“恨别鸟惊心”的凄凉。
对比文同的《初入二里》和苏轼的《吴江岸》可以看出,苏轼学习模仿文同诗歌的痕迹是非常明显的。此时此刻,苏轼更加怀念好友、恩师文同,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听取他的谆谆教诲,以至于现在惹祸上身。
苏轼这首《吴江岸》的诗眼在“销铄”二字。这二字正是词语“销金铄骨”的缩写,形容诽谤的言论害人之烈足以杀人于无形。苏轼明白自己是被那些维护新法的小人所污蔑、陷害。他们的谗言就如同耳边纷乱嘈杂的蝉声、鸟声。那些小人将恶毒的诬陷、诅咒化为无数利剑刺向自己,使自己的满腔热情顿时消磨殆尽。这分明就像汉代邹阳的《狱中上书自明》所言“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据《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记载,西汉时期,临淄(今山东淄博)人邹阳因为正直敢言,遭人嫉恨。一些人纷纷向梁孝王进谗言,诬陷他。于是,梁孝王震怒,将邹阳打入死牢。邹阳在狱中上书《狱中上书自明》,向梁孝王表明忠心,为自己辩护。梁孝王看完邹阳的书信深受感动,就释放了邹阳,重新信任他,并委以重任。
苏轼被抓入御史台牢房之后,经受不住轮番审讯、凌辱,没过多久就承认了自己的罪名。然而,神宗皇帝却并不满意苏轼的招供。他认为苏轼定然还有隐瞒,下令必须彻底查出所有涉案人员。苏轼又被御史台通宵达旦地进行审问、侮辱。他不得不交代、指认和自己一起讽刺反对新法有关的亲朋好友、师长门徒,牵连出的人员越来越多,直到神宗皇帝点头才作罢。
最终,王诜、王巩、苏辙、张方平、黄庭坚、范镇、司马光等29人被追究、处罚,文同、欧阳修、张先等50多人被认定为情节轻微,不予追究。文同因为病逝而躲过了“乌台诗案”这场劫难,这又未尝不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元丰二年(1079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苏轼在御史台被囚禁130天之后终于获释,并在两个月后被贬官黄州(今湖北黄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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